第五十九章 将军夜跪宫门雪 上-《长棍映雪行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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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皇帝李隆基,身着常服,背对着门口,负手立于巨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,正仰头凝视着墙上那幅描绘着开元盛世的《金明池竞标图》。听到脚步声,他缓缓转过身。

    眼前的李隆基,比李璃雪记忆中苍老了许多。

    两鬓染霜,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,昔日锐利如鹰隼的目光,此刻沉淀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暮气。开元盛世的余晖,似乎正在这位帝王身上迅速褪去。

    “儿臣,参见父皇。”李璃雪在御案前十步之外站定,依礼下拜,声音清冷而疏离。

    “雪儿…回来了。”李隆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他抬了抬手,目光落在女儿身上。那身杏黄的宫装,衬得她愈发清瘦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,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锐利如昔,却沉淀着太多他这个父亲读不懂、也不愿深究的风霜与痛楚。“起来吧。这一路…辛苦了。”他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公式化的慰问。

    “为国分忧,不敢言苦。”李璃雪起身,垂眸而立,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
    短暂的沉默。暖炉的炭火噼啪作响,更衬得殿内寂静得可怕。

    “江南之事,陈玄礼的奏报,朕已看过。”李隆基踱步到御案后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,发出沉闷的“笃笃”声,“淮阳王父子,狼子野心,勾结倭寇,荼毒江南,罪不容恕!你…做得很好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,带着审视的意味,“只是,朕听闻,你为救那石憨,擅调江南军粮?”

    来了!李璃雪心中冷笑。

    果然,功是功,过是过。或者说,石憨的生死,远不及那几船军粮更能触动这位帝王敏感的神经。

    她缓缓抬起头,直视着御座上的父亲,没有丝毫退缩:“叛军围城,富春粮道断绝。城中百姓与守军断粮三日,易子而食。儿臣持凤翎令,调集附近州县军粮十万石,赈济军民,稳固城防,方得击溃叛军,保得江南门户不失。”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,每一个字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“此乃战时权宜,儿臣愿领擅调军粮之罪。”

    “战时权宜?”李隆基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帝王的震怒,猛地一拍御案!“啪!”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!案上的奏章笔砚都跳了一跳!“十万石军粮!那是供给陇右前线将士的命脉!岂容你一句‘权宜’便轻飘飘揭过?!你可知道,此举若被安禄山探知,前线军心将如何动摇?!”

    李隆基胸膛剧烈起伏,显然怒极:“石憨!又是石憨!一个草莽武夫,竟值得你如此不顾大局?!朕封他伯爵,赐他府邸,已是天恩浩荡!他的命是命,前线数十万将士的命就不是命?!江南万千黎庶的命,就不是命?!”他的咆哮在殿内回荡,震得宫灯都似乎摇晃了一下。

    李璃雪静静地站着,承受着帝王的怒火。

    狐裘斗篷下,她的身体因愤怒和寒意而微微颤抖,但她的脊梁挺得笔直。

    当父亲的咆哮终于停歇,殿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时,她缓缓抬起手,探入怀中。

    在皇帝惊愕的目光注视下,她取出了一卷用厚厚油布包裹、边缘已被血水浸透成暗褐色的卷轴。

    她双手捧着,如同捧着千钧重担,一步步走到御案前,将卷轴轻轻放在冰冷的紫檀木案面上。

    油布解开,露出里面的卷轴——那是一幅巨大的、由无数粗糙麻布和破碎纸张拼接而成的“画卷”。

    上面密密麻麻,布满了暗红色的、形态各异的印记!有清晰的手印、模糊的脚印、孩童稚嫩的指印…更多的是歪歪扭扭、用木炭、血块、甚至泥土书写的名字!

    每一个印记,每一个名字,都浸透着绝望、挣扎与最后的希冀!

    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,瞬间压过了御书房内的墨香和炭火气息!

    “这…这是什么?”李隆基被那浓烈的血腥味和诡异的“画卷”惊得下意识后退半步。

    “此乃富春城破前夜,”李璃雪的声音如同从冰窖中传出,带着彻骨的寒意,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人心上,“城中三万七千六百二十一名尚存一息的百姓,咬破指尖,印下的‘万民血书’!”

    她猛地抬头,目光如寒冰利刃,直刺皇帝眼底:“血书之上,并无一字乞怜!他们只求父皇明鉴!求父皇看看这血印!看看这名字!看看这江南万千黎庶,在叛军铁蹄和饥饿屠刀下,用最后一**气写下的——‘恕江南擅调军粮之罪’!”

    “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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